白癜风手术 https://m-mip.39.net/disease/mip_6756335.html水母是银鲳幼鱼最好的营养品。
王亚*在简陋的环境下工作。
宁波大学位于象山港海边的银鲳养殖基地有点特别,数十个水池都建在室内。黑色的塑料布隔断了所有的外界光源,踩着湿答答的木板走进去,一股湿热的海腥味扑面而来。好不容易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走到水池边,才会看清这里的主角——被称为“离海即死、世上最难养的鱼”之一的银鲳,竟成群结队、精力充沛地在这人工水池里绕圈巡游。
养殖银鲳这种宁波人餐桌上常见的美味,是宁波大学海洋学院科研团队花了16年攻克的项目——去年成功养活近万条,创下国内人工养殖银鲳鱼最多的纪录。
但这远不是结局,又到了一年春夏之交,亲鱼产了卵,新生命在成长。当宁波大学海洋学院银鲳项目组负责人徐善良教授走近那些他一手拉扯大的鱼群时,常常会百感交集——
“神交”16年,它们就像他的孩子:沉默、倔强、淘气、脆弱……有时候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它们,可有时候又觉得它们心里还藏着许多秘密。
如果鲳鱼能言,会不会讲讲这二三十年的委屈和忧伤——进入上世纪90年代后,由于过度捕捞和海洋环境恶化,银鲳衰竭迅速,每年捕捞量呈现1万吨左右的下降趋势;
如果鲳鱼能言,会不会说出那些困扰人类多年的问题答案——它到底爱吃什么?它为何总是不知疲倦地游动?为什么遇到危险也决不退缩?它的脑海里还有没有关于大海的前世记忆?
如果鲳鱼能言,会不会反问科研人员一句——“你们千辛万苦把我们抚养长大,到底准备把我们送到哪里?”
在显微镜下,银鲳的卵已经可以看出鱼的雏形了。
永不疲倦的生命
徐善良第一次动养殖鲳鱼的念头,是在年。
那年四五月间,他在奉化桐照的一家育苗厂做其他项目研究,傍晚时刻,一艘艘渔船返港,他看到个别刚离水的银鲳腹部鼓鼓的在甲板上扑腾着作最后的挣扎。夕阳下的鱼身银光闪闪,晶莹的鱼子洒了一地。
春季“渔汛”,也正是产卵期,每年自4月份开始,东海北部外海越冬的银鲳就开始向西北方向洄游,浩浩荡荡的鱼群经过数百公里的长途跋涉,分别进入江、浙、闽近海产卵,清代诗人潘朗诗中写的“梅子酸时麦穗新,梅鱼来后梦鳊陈。春盘滋味随时好,笑煞何曾费饼银”就是这个时候的银鲳。
银鲳在岸上很难存活,所以出水到下锅的时间越短越好。新鲜鲳鱼洗干净后直接上盘蒸,最多撒一点点盐,掌握好火候,水清鱼白地上桌,肉质鲜嫩,口感细滑。
徐善良高价向渔民求购活银鲳:“只要还有一口气的,元一条我问你买。”他并不是为了尝一口鲜,只是希望了解“养不活”的真正原因。
重金之下,还真收到几条命大的。奄奄一息的银鲳一送到养殖厂的海水池中,艰难地打了个转儿,竟也悠哉悠哉地游了起来,“离海即死”似乎只是一种传言。
但后来的情况急转直下,那一年从渔民手中收购来的银鲳,很快陆陆续续地死去,最长只活了12天。
当时的徐善良和他的团队成员完全不懂得如何对待那些小家伙,他们胆小、敏感,又是“一根筋”,在海里遇到鱼网,别的鱼儿第一反应是调头或者往旁边逃走,而银鲳只会傻乎乎“勇往直前”,直到被网死死勒住,所以市面上看到的银鲳背上常常有一道勒痕;在养殖池里,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太强烈的光或声音,都会让它们受惊,撞到水池壁上受伤。
白天,它们不知疲倦地运动;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徐善良在红外线下静静观察,发现这些小家伙依然一刻不停地在漆黑的水里游来游去,每一条鱼都有执着的倔脾气,一条道走到底,仿佛只有生命结束才可以让它们停下来;它们又异常挑剔,小鱼、小虾、小虫,挨个儿喂过,可似乎什么都不对胃口,再美味的食物也难让它们开“金口”……
那年春夏之交,渔民送来的最后一条银鲳在养殖池里死去的时候,徐善良对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生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他非常想弄明白这种人类已经食用千百年却从未真正驯服的鱼类,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刚刚孵化出来的幼鱼。
成鱼养不活,或许幼鱼可以。年5月,徐善良带着几个19升的矿泉水瓶跟着渔民出海,捕到银鲳后挤卵、取精,就在船上进行人工授精,然后放在矿泉水瓶里。傍晚渔船靠岸,船老大回家了,徐善良因为基地太远,只能睡船上。那会儿还没有智能手机,漫漫长夜里,陪伴他的只有一大桶受精卵。黑压压的蚊子扑面而来的时候,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默默在心里数着鲳鱼来促使自己沉入梦乡。
那时因为没有专门的设备,那些小小的生命被带回基地后,在几个不锈钢脸盆里培养。显微镜下,徐善良和同事们不眠不休地守了三天,他们欣喜地看到,受精卵渐渐长成了胚体,接着出现了眼睛、心脏、神经管、脊柱……很快,初孵的仔鱼便成形了——小小的,柔软而透明,丝丝分明的鱼骨清晰可见——再幼小的生命,也可以如此强悍而精致。
在脸盆里诞生的小鱼很快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游动,但银鲳养殖仅仅开始了第一步。
王亚*手中的银鲳活蹦乱跳。
十年,才知道“喂什么”
第二步说起来也简单,就是吃什么。当时的徐善良和他的同事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花了近10年,才攻克这道难题。
小鱼孵出来4天后,差不多4毫米长,妈妈原先准备的卵*囊用完了,不能再为它们提供营养。这时它们的口径有0.5毫米大,为此科研人员准备了0.1-0.3毫米大小的轮虫,作为它们的开口饵料;10多天以后,再根据它们口径的变化,换喂1毫米大的卤虫;又过了四五天,小鱼长到8毫米了,饵料也换成了更大一些的桡足类。
一切都很顺利,一个月后很快长到了2厘米。好不容易孵出来的小鱼到了这个时候突然又挑起食来。
小虾、贝类、沙蚕,甚至蝇蛆……能想到的一种种试过去,仿佛又回到一年前,好像什么都不适合这些小家伙,几个月后,最终因营养不良消瘦陆续死去。
第二年,从头再来。
第三年、第四年……科研人员曾经也考虑过,放在土塘或海上网箱中养殖,但结果却令人失望,连续几年中,浙江省十几个土塘及网箱养殖试验点中的银鲳全*覆没,最后还是决定在室内养殖。
徐善良和王亚*在商量银鲳的养殖问题。
为了弄明白银鲳挑食的原因,很长一段时间徐善良搭个帐篷睡在养殖池边上,日夜观察琢磨。他们上百次地调整饲料配方:颗粒饲料、条状饲料、膨化饲料、沉性饲料、浮性饲料、半沉性饲料……看起来,每一年鲳鱼的存活时间都有所增长,但始终没有突破性进展。它们怎么也长不大,瘦得像“刀片”一样。每次投食,都见不到像其他鱼类哄抢一空的场面,银鲳就像真正的谦谦君子一样,只是漫不经心地过去抿上一口,就游走了。而且只要饵料沉下去,便再也不肯吃了。
教科书上说,所有鱼类的消化系统都相似,“但也有例外,比如银鲳”。徐善良和同事们经过解剖,发现银鲳的食道上有一个十分特殊的结构“食道侧囊”,这个结构在多种的鱼类中,只有银鲳等少数几种鲳科鱼类具有。
多一个结构帮助消化,难道不是好事吗?科研人员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们终于发现银鲳喜欢吃“粘性团状饲料”,这种为银鲳特别研制的营养餐“银鲳饲料”还申请了专利,但它们依然吃得不欢。
不知道是第几次解剖的时候,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一闪,那个鼓鼓的侧囊终于让科研人员有了新的发现——正是由于这个侧囊的存在,使银鲳的进食受阻,食物不能像其他鱼类一样直接到达胃部,而侧囊的体积很小又不能扩张,故不能滞留太多的食物,必须等到侧囊中的食物初加工完成后输送至胃部,才能再次进食。
从此,喂食变成了一种苦差使。由于知道银鲳和其他鱼儿不同,不能一天只集中投喂一两次,它们需要“少吃多餐”。投喂者需要像喂婴儿辅食一样,拿一个勺子一点一点将碗里的粘性团状饲料投入养殖池中。这项机械而重复的劳动只能由人工来完成,团队中的海洋学院研究生们轮流值班。几个池子轮一遍,从早到晚,几乎同一个姿势,一刻不停。腰酸背痛的孩子们常常喂着喂着,头就像捣蒜一样打起了瞌睡。
王亚*在观察养殖池中的银鲳。
这项苦差使一直到年才被停止。而“终结者”竟是一个“冒失”的学生。
徐善良回忆,这个孩子有一天喂鱼的时候打了盹,别人喊他吃饭,他一惊,手里的一次性碗掉进养殖池里。他也不管,跑去吃饭了。当他回来的时候,发现碗正倒扣在水里,碗底下,一群小鱼围在一起吃上面粘着的饵料。
这个学生愣了一下,赶紧跑了出去:“老师、老师,你快来看——”
这个小插曲让他们受到启发,发明了饵料台,一口口的“人工喂食”终于成为历史。
王亚*在在解剖银鲳。
终于等到你
徐善良常常觉得,科学是个狡猾的孩子。在寻找它的道路上,失败的苦涩、求之不得的谜团,永远让你失望而却不至于绝望;而那些意外的惊喜和柳暗花明的发现,又总让人浅尝即止并充满念想。
年5月,科研团队获得重大突破,他们首次利用人工养殖亲本完成了银鲳的全人工育苗。简单地说,经过十年的努力,这些来自于大海的受精卵,终于成功地长到了做父母的时候。
年4月,这些全人工育苗的第一代银鲳,生下了它们的“二代”。科研人员又惊又喜,和之前养殖的石斑鱼、大*鱼、鲈鱼完全不一样,银鲳在未进行催产注射的情况下自行产卵,“生儿育女”的伟大使命,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完成了。
年,海洋学院副教授、专攻海洋鱼类健康养殖和分子育种的王亚*博士也加入了银鲳养殖的团队。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从渔民那里听到一个捕鱼经验,水母多的地方银鲳就多。联想到之前看过的一些古籍记载,科研人员又有了重大发现,对银鲳来说,水母是远比人工研制的“粘性团状饲料”更美味的食物。
每一条死去的银鲳都会被解剖以了死因。
大家起初也不敢相信,水母有*,许多鱼群避而远之。但当他们尝试着把柔软透明的小生物放到养殖池中时,却惊奇地发现对食物一向矜持的银鲳像着了魔一样兴奋起来,它们团团围了上去。水母的体积要比它们的口径大很多,但这些小家伙竟毫不在意,它们像吸果冻一样享受着美味。科研人员这才发现,原来它们不是“胃口不好”,只是没有找到对胃口的食物。
除了作为食物外,一般鱼类不敢靠近的水母也是银鲳的保护伞,银鲳幼苗时很乐意在水母的陪伴下生存。
食物问题终于彻底解决,但病魔的阴影却在悄悄靠近。
显微镜下银鲳的卵。
从起,养殖银鲳连续三年感染了“白点病”,这是一种常见寄生虫鱼病,来势非常迅猛,病鱼的鳃上会密密麻麻长满虫子,死亡率高达95%以上,好不容易养成的人工亲鱼几乎全*覆没。年,研究小组经过无数次实验失败后,终于对“白点病”有了初步预防手段。正当大家从失败的低落情绪中走出来的时候,又一种更可怕的疾病出现了,这就是后来被确诊为“美人鱼发光杆菌”的细菌性疾病。
“美人鱼病”和“白点病”不一样,开始病情进程很缓慢,发现的时候,往往只以为是少部分鱼不小心擦伤了,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鱼眼睛、胸鳍、鳃盖、尾柄部等部位开始出血,看着它们备受折磨却毫无办法,慢慢地,大批的鱼死去。年,“美人鱼病”使凝聚了多年心血的多尾全人工亲鱼仅剩13尾。看着空荡荡的鱼池,为此投入很多心血和感情的几位女研究生难过得哭了。
年,王亚*带着银鲳项目组鱼病专题研究人员周素明博士泡在基地,经过仔细分离培养和大量的抑菌试验,终于控制住了“美人鱼病”,实现了人工养殖银鲳亲鱼数量近万尾的好成绩。这也是迄今国内人工养殖银鲳亲鱼最多的记录。
“终于等到你,还好没放弃。”
学生们在观察鱼苗。
渐渐长大的梦想,何处安放?
,又一个春天来了。
又一次,新生命孕育、生长。5月底,科研人员把诞生不久,刚刚长到2厘米的小鲳鱼放入养殖池,但他们越来越发现,这里还不是小鱼苗真正的家,它们的归宿应该是大海。而小小的池子也开始装不下这个渐渐长大的梦想了。
人工养殖银鲳亲鱼数量近万尾的时候,徐善良百感交集。最初尝试养殖,只是出于一个科学家的好奇,他想了解这种人类从未亲近的常见鱼类;最近10多年,银鲳资源不断衰退,年浙江海区鲳鱼的捕捞量为8.5万吨,比年的12.6万吨减少近33%,按此速度,再过10年将无鲳鱼可捕,所以他们觉得,很有必要把鲳鱼养殖继续下去;而如今,他们对这个项目有了更大的期待——
科研人员把鱼苗放入养殖池后清空水桶。
徐善良说,中国的南方和北方,分别已经形成了成熟的石斑鱼、鲆鲽鱼养殖体系,福建盛产大*鱼、舟山有名的是带鱼,唯有宁波,至今还没有一个叫得响的鱼类产业。东海银鲳肉厚、刺少、口感佳,更重要的是,因为运动量大,所以没有脂肪积累,不得“肥胖症”,也不需要激素催产,非常健康,经济价值高,打造品牌的空间很大。在今年四月的文博会上,以银鲳为原型的文创产品也颇受好评。此外,因为养殖门槛高,更适合做大做精,他们希望将其打造成类似挪威三文鱼那样的国际口碑。
随着银鲳繁育与养殖技术的不断突破,宁波大学希望为东海银鲳建个安全稳定的“家”了!他们考察了象山港、梅山岛、郭巨等地,希望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建立一个“东海银鲳种质与繁育保护研究中心”,承担起东海银鲳的种质保护、选育改良、高效繁育与养殖研发、营养饲料开发、技术培训、科普教育等任务,并每年在东海区投放几百万尾的银鲳苗种,补充东海银鲳自然资源数量。
银鲳对饵料的要求很高,王亚*在做人工饵料台。
整个团队的梦想,是在宁波建成一个“世界鲳鱼中心”,他们将为这个梦想不懈努力,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我是一条孤独的鱼
却有着海一样的勇气
梦想是如此遥远的距离
却是我呼吸的意义
指引我向远方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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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樊卓婧
摄影:戚颢
编辑: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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